解決完這場糾紛,老范騎著電動車,帶著王俊回辦公室。
坐在電動車后座上的王俊,摸著老范腰部濕透的襯衫,下意識的往后挪了挪,保持一段距離。
“主任,不讓湯阿姨種不就完了,本來按照物業(yè)規(guī)定,這建筑外墻體上,就不能裝過大的支架物,何況是種花!您何苦大熱天的,還幫她把這么重的花盆,搬到天臺上?”
適才,老范靈機一動,將花盆移到了頂樓天臺。
這棟是建設銀行的內(nèi)部宿舍樓,八十年代的老房子,后來轉(zhuǎn)賣給退休職工的,樓層不高,籠統(tǒng)四層,基本上都住著老人家。
“孩子種個黃瓜,圖個高興,咱能給解決就解決。法,不外乎人人情嘛!既能遵守規(guī)章制度,又能照顧到當事人的感情,那不是更好?人和石頭的區(qū)別,不就是心口是熱的么!”
聞言,王俊沉默。
四號樓湯阿姨,和對門的丁大爺,王俊是知道的。
湯阿姨中年喪夫,晚年,女兒也是離異多病,小外孫是湯阿姨一手帶在身邊養(yǎng)大的,一家子老弱婦孺,很不容易。
而丁大爺老伴去世,閨女和他關系不好,長期不來往,丁大爺是一個人獨居的,所以,他的脾氣十分古怪,時不時的,就喜歡和別人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鬧點矛盾,仿佛是在刷存在感一樣。
王俊上班七個月,丁大爺和人吵架,已經(jīng)是第五回了。
這些,原本王俊不在意,只是剛來的時候,老范拿了一堆資料,逼著王俊惡補,而那些資料不是別的,正是轄區(qū)這些居民的“檔案”。
聽說,這些資料,老范可以倒背如流,就好像電視里的綜藝節(jié)目,嘉賓抽背古詩詞那樣,信口拈來。
風一陣陣吹過來,帶著老范身上的汗餿味,他的頭發(fā)不多了,兩側(cè)的鬢角還剩幾根長一點的,風吹散了那些頭發(fā),發(fā)絲在空中凌亂飛舞,王俊忽然覺得,老范的地中海發(fā)型,也不是那么難看了。
“嗞!”
一聲尖銳的剎車聲,打斷了王俊的思緒。
“這是怎么了?”老范停下車,兩腳掂地。
前面,三五個人,圍了一圈,地上,坐著一個人。
“哎呀,范主任,是你?。√昧?!王大媽她說頭暈的厲害,我們也不敢動她,你說怎么辦?!”
老范聞言,二話不說就靠邊停車,差點沒把王俊摔下來。
“王大媽!王大媽!”老范上前,蹲在王大媽跟前,可勁在她眼前晃手。
王大媽迷離著雙眼,緩緩抬頭,半天才緩過來。
“哦,范主任……”王大媽有氣無力。
“王大媽,您哪不舒服???”老范扯大了嗓門。
王大媽八十多了,獨居,兒子媳婦都在南京工作。前幾年,王大***耳朵得了中耳炎,也是老范去循例探視轄區(qū)獨居老人的時候發(fā)現(xiàn)的,當時,王大***耳朵都化膿了,她自己也不知道,兒子媳婦更不知道了。
老范把王大媽送去了醫(yī)院,第四天,她的子女才有假期回來照顧。
王大媽治療一段時間,人沒事了,可是聽力卻不行了。
“啥?”王大媽皺眉。
“我說!”老范一字一句,又提高了聲音,“你,哪里,不舒服?”
“哦哦……我頭昏的厲害??!”王大媽牙齒也沒幾顆了,說話漏風。
“范主任,打120吧!老人家發(fā)病,可危險了?!?/p>
“嗯!”
老范站起來,拿出手機。
“不不不!”忽然,王大媽一把抓住老范的手機。
“不要打120!”
老范笑了,“大媽,這句,您聽見啦?!”
“不要打!不要打!浪費錢!”王大媽手舞足蹈的阻止。
王大媽沒有社保,全靠一點積蓄生活,上次她住院,花了幾千塊,心疼的不行,逢人便說,死也不去醫(yī)院了。
“范主任,這怎么辦?老人家要是鬧起來,只怕加重病情!”王俊皺眉,看著地上倔強的老人,臉色越來越不好。
老范看了一眼老人,道,“王俊,你幫我,我背她!”
“你背她?不去醫(yī)院么?”王俊驚掉了下巴。
“去!”一邊說,老范一邊蹲下身子,去背王大媽。
王大媽以為老范背她回家,高興了,老眼昏花的一個勁點頭,“好好好,回家,送我回家就好?!?/p>
“那你這……”王俊急了。
這最近的中醫(yī)院,正常人走過去,也要二十分鐘呢!老范五十多歲了,背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,在這樣的天氣里,去醫(yī)院?走二十多分鐘?即便老人病情不急,可是,老范不是有關節(jié)炎么,他能行么?!
在王俊的質(zhì)疑中,老范在眾人的幫助下,背著王大媽,疾步朝中醫(yī)院去。
陽光直射過老范額頭上的汗珠,光暈繽紛。
王俊擔憂的扶著王大媽,邁著長腿,跟著老范。
醫(yī)院越來越近,老范的呼吸聲也越來越重……
“沒什么事,是天氣太熱了,血壓有點不穩(wěn),讓她在這里住一晚,觀察一下,沒事再回去?!贬t(yī)生扯掉了聽筒,轉(zhuǎn)身對老范道,“你是家屬?”
老范一愣,隨即點點頭,“哎,是!”
“拿著單子,去繳費!”
老范接過單子,“你在這里守著,我去繳費。”
“主任,還是通知她家屬……”
老范國字臉一黑,“她兒子在南京,還不一定有空啊!等他來,人還在不在了?!”
王俊撇撇嘴,不再說話,望著老范厚實的背影,朝急癥收費窗口去。
老范拿出手機,笨拙的繳費。還時不時的對收銀賠笑,點頭哈腰的。
微信支付,那是他上個月,才學會的。
“范主任……”床上,王大媽一把握住了王俊的手。
那手,蒼老干澀,好像一只樹皮。
王俊想要甩來,可是終是沒有。
“范主任,我說,不來醫(yī)院,你偏來,你可千萬不要,不要告訴我兒子啊,我怕,我怕他又埋怨我……”王大媽閉著眼睛,唉聲嘆氣,王俊忽然看到,她布滿褶皺塌陷的眼角,流出了一些晶瑩濕潤的東西。
王俊心頭一刺。
“好了,好了,退去住院部吧!”
“范主任,王大媽說,不要告訴她兒子……”
老范看了看床上的老人,點點頭,“嗯,既然沒事,那就不通知了?!?/p>
王俊看到老范手里那一疊繳費單子,“范主任,多少錢的?”
“沒多少!走吧,我們推她去住院部找床位?!闭f著,老范將繳費憑證往褲兜里塞,不經(jīng)意間,王俊瞥見了那串數(shù)字,細心的數(shù)了數(shù),是四位數(shù)往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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