拖著疲憊的身體，回到家門口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是凌晨十二點多了。

老范站在樓下，抽了支煙。

抬頭看著自家的房子。

廚房的燈還亮著。

他知道，那是老伴給自己留的。

廚房的燈，是家里最小的瓦數(shù)。且剛好照著老范回家的路口。

每次，遠遠的進院子里，就能看見這道黃韻的光，照著自己的家，老范都覺得心里很暖和。

有時候，老范回來得晚，廚房里，還有老妻為自己留備的宵夜，一碗紅薯粥，或者一碗番茄雞蛋爛湯面。

老范年紀大了，消化不好，牙口也不好，還有點高血壓，前段時間去檢測，還有呢胰島素抵抗的情況。

老伴生怕他得了糖尿病。

讓他戒煙，他也戒不掉了，扛不住老伴啰嗦，只能是少抽點。只是有時候，心煩了，躲在陽臺上抽一根。

如今，回來晚了，更加擔心被老伴數(shù)落，所以，在樓下偷偷抽了。

老范腦子里，正琢磨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，忽然，頭頂上的窗戶“呼啦”一聲被推開了。

“還不趕緊死回來，還抽，抽不死你！”

說完，窗戶“啪”一聲關上了。

老范一愣，隨即笑了笑，掐滅了手里的煙，背著手，里格朗當?shù)纳狭藰恰?/p>

樓道里，前些日子，評文明城市，這三十多年的老樓，樓道黑了二十多年，居然，也按上了感應燈，聽說，超過六層的老樓，還要進行改造，安裝電梯呢！

不過，老范家，住二樓，他用不上。

吃力的走到家門，老范的膝蓋，有滑膜炎，上樓特別吃力。

大門開著，留著一條縫。

老范進了去，輕輕的帶上門。

老范家，三室一廳，已經(jīng)是有著三十三年老房齡的屋子里。

這房子，是當初，老范妻子單位的內(nèi)部自建房。后來國企改制前，對內(nèi)出售，他們花了六萬元，買下來的。

沒想到，一住就這么多年。

搬進來的時候，孩子才七歲。

如今，兒子已經(jīng)三十七歲了。

兒子上了個普通的大學，專業(yè)一般。

老范也沒什么路子，所以，孩子畢業(yè)后，高不成低不就的，干過很多工作，但是都沒成績。

為此，老伴沒少埋怨自己，當然，老伴也感嘆，世道艱辛。

兒子剛畢業(yè)那幾年，也怨恨過父母無權無勢?？墒呛髞?，成熟起來，也明白了父母的艱辛。只可惜，后來，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，舉家還是沒有多少積蓄，買不起新房。

為此，老范、老伴、小范，心里都憋著一股子不舒服的勁。

如今，兒子雖然結婚了，可是，沒敢要孫子，還和父母擠在一起，有姑娘肯嫁給自己就不錯了，這情況，如何敢生孩子。

老范眼看著就要退下了，老伴也已經(jīng)退休，才外面打零工，兒子的事業(yè)，也是青黃不接的混著。

大家都不討論這些事，生怕觸動了某根神經(jīng)，搞得一地雞毛。

老伴曾經(jīng)抱怨過，說老范不會鉆營，不會做人，太實誠，所以，在這社會上混不下去。

嘴巴不會騙，心眼不夠黑，自然是難發(fā)財?shù)摹?/p>

老范有時候，看著家里的拮據(jù)，也是迷茫。

但是，社區(qū)里，誰家有了麻煩，他就又把這一切拋諸腦后了。

“明天，你去把電費交了?！?/p>

范嬸將催繳電費的單子，和一碗爛湯面一起，擺在了老范的眼前。

老范皺眉。

身上那點錢，今天都給人顛覆了醫(yī)藥費了……

將老范不動筷子，范嬸冷哼。

“不會是又沒錢了吧？”

老范不打牌，不洗澡，沒有不良嗜好，唯一的就是抽煙。范嬸知道，他沒交工資給自己，身上卻沒錢了，定是又給誰家做了好事了。

“你說你，做了這么多倒貼的好事，誰記得你的好……”范嬸恨鐵不成鋼。

這話，她說了很多年了。

老范卻還是老范。

“我做事，不求別人表揚?！?/p>

“是么！那等你先得了表揚再說這大話！”

這么些年，不知道貼進去多少人力，財力，可是，老范籠統(tǒng)就得到過兩面錦旗。

一面，換來了他肚子上一個三寸多長的刀疤，一面，換了他整整一年的年終獎。

范嬸記得，那年過年，他們家，連包餛飩的肉末都沒買的起。

“今天，搞到這么晚，還貼了錢，又是為了什么事？”

“好幾件！”老范弱弱的說著，伸手去拿筷子。

范嬸本想打斷他，出口氣，但是，看他滿臉疲憊，范嬸還是沒有。

她在老飯店對面坐了下來。

“你怎么還不去睡？”

平日里，即便留著宵夜，范嬸也是早睡的。

她更年期，精神不好，睡眠更不好。

“家里這樣，我睡不著……”范嬸說著，看了看房間。

老范回頭。

兒子兒媳的房門，半開著。

可以看見，里面的人，已經(jīng)睡了，被子角還垂到了地上。

“怎么？小新不在？”

兒媳婦在家，絕對不會不關門睡覺的。

“嗯，吵了一架，回娘家了?！狈秼饑@了口氣。

家里面，為了房子的事情，不知道吵了多少次。

是啊，哪個兒子、兒媳婦，愿意跟公婆一起住，那除非是大別墅，而不是這僅僅七十個平米的小屋子。

“哎！”瞬間，老范沒了胃口，定定的看著碗里，那雞蛋花好像破敗的浮萍一般，順著湯水，流到筷子邊，停住不動。

“老范，咱，想想辦法吧……這老吵架，總有一天，這孩子們要吵散了……”范嬸搖著頭，殷切的看著老范。

老范是一家之主，也是居委會的主任。

可是，他一年的工資，不吃不喝的存起來，也不過七八萬。

而這城市里的房價，均價一萬五，還是縣級市。

買個七八十平的房子，外加裝修，橫豎都要百十萬。

老兩口沒有積蓄，這些年，勉強裹著溫飽的生活。

兒子，也是事業(yè)不順，沒存下什么錢，結婚的錢，都是一家子湊了，才勉強沒有負債。

如今這買房子，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。

可是不買房子，兒子這婚姻就岌岌可危。

直到天亮，老范都沒再睡著，他和老伴兩個人，在床上，唉聲嘆氣，翻來覆去的烙煎餅。

天蒙蒙亮的時候，老范就起來走了。

他怕看到兒子的臉，自然，他刷牙的時候，也沒敢仔細看自己的眼睛。

都是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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